新聞轉載自 自由電子報,作者:李敏勇
2008年秋天,我出版了《沉默抵抗》——捷克詩人已茲謝克(A.Bartus?, 1921-1974)詩集,以及尼加拉瓜民眾詩選《革命之花》。前者是我在1972年發表於《笠》詩刊的;後者是1990年代在《民眾日報》副刊刊出。《沉默抵抗》開啟了我譯介世界詩之路,也開啟了我有關東歐詩的政治與藝術視野,而《革命之花》則讓我對民眾詩和大眾詩的認識得到了引證,那是尼加拉瓜桑定革命時期游擊隊革命軍的詩作品,是尼加拉瓜詩人卡得尼爾(E.Cardenel ,1925-)帶領的七十個分散在全國各地的詩工作坊學員的作品。詩不只是知識菁英專利,一般階層的人們也閱讀和書寫,形成一種文化運動。1979年桑定革命成功後,詩人卡得尼爾出任文化部長,尼加拉瓜被譽為詩人之國。
《革命之花》是一本三十九首詩的選集,我常常引介其中一位叫做班傑明.蒙格(Benjamin Monge)的詩:〈經由一個吻想像未來願景〉。這首詩以男女親吻時的愛與激情,想像一個和平、福祉的國家形貌,而且不只有自己的國家,更兼及世界,令人動容。因為出版了《革命之花》,尼加拉瓜格瑞那達國際詩歌節透過我們駐在該國大使館邀請參加今(2009)年度第五屆的活動時,我答應了。與以往由文建會向外交部推薦人選不一樣,我是尼加拉瓜方面指定邀請的人選,有關事宜也由外交部與駐尼大使館處理,儘管是文化的活動卻與文建會無關連,與歷屆文建會推薦人選參加有很大的不同,反映了台灣的政治氛圍。
詩是人類良知
尼加拉瓜格瑞那達詩歌節已經進入第五屆,主辦城市格瑞那達是一個大約有二十萬人口的城市,是一個文化城市,也是一個詩歌城市。詩歌節的期間2月16日到21 日,是乾季。我與書林書店主持轉機才到尼加拉瓜首都馬那瓜。格瑞那達距首都大約四十分鐘車程。大使館的兩位新聞參事,蘇寬仁祕書和惠卓岳祕書在機場安排了外交禮遇通關,驅車前往格瑞那達,住進旅館後,向大會報到。吳進本大使並約在首都午宴相敘。
第五屆尼加拉瓜格瑞那達詩歌節的主題「詩是人類良知」,並紀念詩人阿宏索.科特斯(Alfonso Cort?s`,1893-1969)。市區裡,西班牙建築的赭紅色屋瓦和牆面的多彩顏色在晴朗的天空下,煥發著生活的樂觀和熱情。「Viva La Poesia!」是牆面常看到的塗鴉,那是西班牙文「詩歌萬歲」的意思。
人口約台灣的四分之一,土地面積約台灣的四倍大,境內尼加拉瓜湖幾乎是台灣面積的四分之一,東岸加勒比海,西岸太平洋,白人和純拉美印地安人占少數,大多數為混血人種,國民所得約為三千美元,但洋溢拉丁美洲風情的尼加拉瓜,特別是格瑞那達,以詩歌的文化風貌映照革命的光榮,從開幕式到閉幕式,來自世界五十多個國家的詩人與尼國詩人密集而熱烈的活動安排中,盡情演出,民眾積極參與的盛況,讓人有意外的驚喜。
詩人被街頭民眾喚住
這一次詩歌節,大會安排我四個節目,分別在開幕式,嘉年華會遊行活動,在外縣市以及一個天主教大教堂廣場朗讀詩歌。兩場日間,兩場夜晚。大使館原先請我提供五首英譯作品,譯為西班牙文;而大會也從其他管道譯了我的三首詩,其中有一首是〈啊!福爾摩沙——為殉難者的鎮魂歌〉,包含了四首歌詞,一共有十一首。開幕式的朗誦會,我選擇了〈這一工,咱來種樹仔〉,以台語朗誦這首二二八事件有關的詩,在朗誦後並唱了〈一隻鳥仔哮救救〉這首台灣民謠,配合大會安排的西班牙文朗誦,獲得熱烈迴響。參與開幕式的尼國副總統莫拉雷斯,後來在閉幕式時,邀我合影,並說要將我的詩鋪在他的網站。而在開幕式之前,我接受尼國第一大報《消息報》(La Prensa)專訪,報導在開幕式當天刊書,另一家《每日報》(Hoy)在開幕翌日也有專訪,刊在活動結束後的一天。
走在街上,有些民眾認出我,說喜歡我的朗誦和歌聲,呼喊我「Poeta!」——西班牙文「詩人」的意思。男女老幼都有,顯示出民眾廣泛的文化參與和熱情。在嘉年華會的街頭遊行,許多小學生拿著筆記本索求簽名,臉上洋溢著天真的笑容。更有小學生在我們幾位詩人被安排到外地的參訪朗誦活動時,主動於餐會上希望朗讀自己的詩作給詩人聽,令人感動不已。在不同的場合,我朗讀了〈在世紀之橋的禱詞〉、〈啊!福爾摩沙〉、〈我聽見〉、〈國家〉等詩。
卡得尼爾和葉夫圖先寇
在這一次詩歌節,與一位認識的馬拉威詩人法蘭克重敘,也認識了許多國家的詩人。卡得尼爾和俄羅斯詩人葉夫圖先寇(V.Yevtushenko,1933-)是這一次詩歌節的焦點人物。兩位詩人的照面顯出詩之漫漫長路。葉夫圖先寇有一本西班牙文譯介詩集安排在詩歌節的活動發表,吸引了許多與會詩人的關注。
葉夫圖先寇的詩集《從欲望到欲望》中文譯介在《笠》詩刊83期(1983年2月號),當期正是我主編,譯者為詩人非馬。他到處旅行,在歐洲、北美洲、中南美洲各地朗誦詩作,受到熱烈歡迎,令人感到鼓舞。是詩人,也是小說家、散文家、劇作家的他,在格瑞那達詩歌節活動中,也讓我見識到他朗誦的功力。
記得他的語錄:「愛情與藝術同類;它們能獨立征服死亡」、「憐憫只使那些不知憐憫別人的人降格」。他的詩:「我掛一首詩/在枝頭/晃蕩著/它抗拒著風/『把它拿下來/別開玩笑』/妳勸我/路人走過/驚異地瞪著它/這裡有棵樹/揮舞著/一首詩/……一首詩壓垮不了一根樹枝/妳要多少我便替妳寫多少/有多少棵樹/便有多少首詩」,適合朗誦的詩句,讓人想像到他讀詩的樣子。
卡得尼爾比葉夫圖先寇年紀更大,白髮白鬍子配上他喜歡戴的黑扁帽和白上衣,儼然註冊商標。1980年代我在書頁上看到的他,就是這樣子,只是老了。除了個別場次的活動看到他們兩人,在葉夫圖先寇的譯詩集發書會和嘉年華會形成西班牙駐尼國領事館宅邸時,他們兩人在陽台現身,發表簡短的演說,也吸引大家的目光。
我送一本《革命之花》給卡得尼爾,並請他為我的《革命之花》簽名,他問我書中提到哪些尼加拉瓜詩人,以及書中有哪些人的作品。而葉夫圖先寇在他還給我的譯詩等扉頁簽名,留下他的電子信箱,很驚喜三十年前在台灣被介紹。
真是一個詩的國度!
在尼加拉瓜,印象最深刻是詩人魯本.達里歐(Ruben Darlo ,1867-1916)和桑定(Sandino,1893-1934)。一位詩人;一位革命家。魯本達里歐是西班牙文詩歌現代主義的舵手,甚至影響了西班牙殖民國;而桑定的政治路線,讓他在七十五年前被殺害身亡,促成了民族英雄的形象,在1979年的桑定革命成功,改變了蘇慕薩的長期獨裁政治。
把魯本.達里歐和桑定連帶起來,在城市的公園或紀念廣場,都看得到兩人的形影。在桑定的故鄉,有一間桑定紀念圖書館,詩歌節的其中一天,詩人們分別出訪十二個都市城鄉,甚至到要住宿一晚的利昂(Le?n),我和四位詩人及尼國的兩位詩人安排在Niguinohomo,正是桑定的故鄉。因正值桑定被暗殺的七十五週年,詩人們在市長的接待下,先到一所學校前小公園的桑定紀念碑所在獻花致敬,然後每位詩人在一男一女兩位花童手提水果花籃的陪伴下徒步行經市街,去參觀一座古老教堂後,在市區的公園進行詩的朗誦活動。結束後,在桑定紀念圖書館的庭園用餐,有十二位尼加拉瓜各區選美小姐熱情歡迎。
在離開尼加拉瓜時,尼享國際機場的出境大廳,兩側分別是魯本.達里歐和桑定的大幅肖像,大廳中還布置了一座以十多個國家代表性詩人虛擬頭像形塑的裝置藝術景觀。一位中美洲的西班牙語系國家,在獨立後的民主化歷程,以詩彰顯了國家的文化意象,在發展中尋求建構國家的美麗形貌,尼加拉瓜真是一個詩的國度。